【复嫣】趁年华26
等他们终于看到绿如蓝的江南水时，时间已到了三月，姑苏城外草长莺飞，春意盎然。
因途中曾提前传信回去，燕子坞一干人早早守在城外迎接，兄弟几人久别重逢，都是不胜之喜，王语嫣也下车和几人打了招呼。
慕容复和邓百川几人寒暄之后，问道：“路上通信不便，你们可知舅妈现下在不在曼陀山庄。”
邓百川道：“在的。几月前听闻王家舅太太回了姑苏，我等也曾上门问候，但是舅太太并未接见。”
慕容复道：“在家就好。那么你们先回燕子坞罢，我先送表妹回曼陀山庄。”
风波恶道：“公子爷要送表小姐回家，我等自当跟随，帮着公子爷赶车划船才是。”包不同抢着道：“非也非也，公子爷去拜会未来岳母，倒不必咱们跟着。”说完觑了眼慕容复的神色，见他微笑不语便接着大声道：“咱们得赶紧回去准备起来，燕子坞马上就有一桩喜事啦。”
王语嫣羞得满面通红，转身上了马车，慕容复也不再多言，笑着与几人暂时别过，赶着马车径直走了。
几人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，邓百川道：“公子爷竟也有做马夫的一天。”公冶乾道：“你也不看看车里坐的是谁。”风波恶奇道：“表小姐应是在大理啊，怎么又跟着公子爷回来了，他们不是闹翻了吗。”包不同道：“非也非也，公子爷和表小姐自小青梅竹马，情谊深厚，之前不过一时拌嘴罢了，眼下和好了，自然就回来准备成亲了。”
邓百川感叹道：“我瞧着公子爷与从前大不相同了，老主人的一番苦心看来没有白费。”公冶乾道：“是啊，公子爷总算不用日夜操劳了，等与表小姐结成夫妻，两人在燕子坞生儿育女安稳度日，就更是再好不过了，咱们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。”余下几人纷纷点头赞同，面露欣慰之色。
当日慕容博将慕容复打晕后，找到几人如此这般劝说了一夜，他们几人本就世代奉慕容氏为主，听到老家主放弃复国的交代后，心中再是诧异也都二话没说点头答应。回了姑苏后，几人便在各自家中与家人相守度日，时间长了，除了担忧慕容复不知去向外，竟再没什么烦恼之事，往日在江湖上的血雨腥风，图谋复国的殚精竭虑，回想起来都觉恍如隔世，这才渐渐明白了慕容博要他们放下的真谛。
此番见到慕容复，几人均觉得他与一年前相比气度迥然不同，由昔日的孤傲冷峻变得随性潇洒了许多，提及王语嫣时更是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柔情，可见是已经放下了执念，终于不再为复国重担所累。
风波恶笑道：“公子爷去拜访丈母娘也不知能不能达成所愿。”
公冶乾摇头道：“就王家舅太太的那个脾气，我看够呛，见了面能给个好脸色都难。”
包不同道：“非也非也，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，越看越欢喜。咱们公子爷人中龙凤，舅太太脾气再不好，看着女婿一表人才的，慢慢也就喜欢了。”
邓百川道：“没错，我看这桩喜事近在眼前，公子爷从曼陀山庄回来，必是要亲自过问的，咱们还是快回去先预备起来。”
几人便不再耽搁，纵马返归燕子坞参合山庄。
慕容复带着王语嫣先走陆路，又转水道，小船在太湖中蜿蜒穿行，不多时就远远望见了曼陀山庄外的一丛山茶树。
到得岸边，慕容复扶着王语嫣下了船，王语嫣才走两步便拉着他停下，低声道：“表哥，我害怕，我娘会不会责罚我。”慕容复道：“你没有做什么错事，舅妈为何要责罚你。你放心，要是她又像从前那样，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发脾气，就让她冲着我来。”他握住王语嫣的手，道：“别怕，万事有我在，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。”
王语嫣心下稍定，跟着慕容复进了山庄。早在二人下船时，就有眼尖的仆人入内禀报，待两人进了门，又有丫鬟婆子迎了上来，为首的仆妇对二人行了一礼后道：“听说姑娘回来了，夫人让咱们特来迎候。”王语嫣一面走一面问道：“我娘近来可好吗，她回来多久了。”仆妇答道：“夫人一切都好，咱们从大理回来已有数月了。”而后望了望一旁的慕容复低声道：“姑娘，夫人听闻表少爷来了很是生气，交代了不许表少爷入内。”王语嫣道：“表哥辛辛苦苦一路送我回来，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，你不用管，一会儿我自与娘说。”仆妇便不再多言，引着二人往王夫人所在而去。
来到上房门外，仆妇站在门口向内恭敬道：“夫人，小姐回来了。”
屋内传出颇具威严的一声：“叫她进来。”
王语嫣跨过门槛进了屋内，慕容复紧随其后，那仆妇阻拦不及又不敢出声呼喊，只好忐忑不安地立在廊下等候。
王语嫣进到屋中，见母亲正坐在桌旁饮茶，便叫了声：“娘，我回来了。”慕容复也躬身行礼，道：“甥儿拜见舅妈。”
王夫人见二人一同进来，将手中茶盏放下，也不理会慕容复，只对王语嫣冷冷道：“你不在大理做你的贵妃，怎么又回来了。”
王语嫣低声道：“娘，我不嫁给段公子了，自然要回家来。”
王夫人道：“这可真是奇了，你和段誉不是两心相许吗，哪怕他食言只能让你作妾，你也心甘情愿地答应了，怎么现在又不干了。”
王语嫣便将玉像一事讲了出来，王夫人听了大怒，将桌拍得砰砰大响，大声道：“混账，混账，竟敢将你当作替身，段誉这小子，和他老子一样薄情寡义。”
王语嫣忙道：“娘不必生气，我与他已经说开了，日后只当是兄妹相处。”
王夫人恨声道：“那小子对不住你，该将他大卸八块才是，做什么兄妹，你这样面慈心软，怪不得要被人欺负。先是说好的皇后之位给了别人，现在干脆一脚把你踢出了大理，你就任他这样欺侮你！”说着一把将茶碗掼在地上摔得粉碎。
王语嫣一时吓得话也答不出来，几乎要流下眼泪，慕容复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，正要张口劝解时，王夫人目光如冷电将他一扫，道：“呦，是复官啊，你不去做你的大燕皇帝，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。我早说过不许你上曼陀山庄来，你竟敢这样不把我的话当回事！”
王语嫣听得母亲如此恼怒，忙解释道：“娘，是表哥一路送我回来的，他进来也是想给你问安。”
王夫人嗤笑一声道：“我可当不得堂堂大燕国的王孙来问安。”又对慕容复肃声道：“段誉那小子对不住语嫣，你肯顾念兄妹情分将她好好带回来，还算是有点良心，我便不追究你这次擅闯曼陀山庄之罪了。现在人已经送到了，你也快走吧，以后照旧不许上门。”
王语嫣急得拽了拽慕容复的袖子，慕容复拍了拍她的手，又躬身对王夫人行了一礼，道：“舅妈容禀，甥儿此番冒昧前来，除了是要送表妹平安到家，还另有一事想求舅妈成全。”
王夫人哼了一声道：“你送语嫣回来本就是身为表兄应尽之责，难道还想挟恩图报不成。”
慕容复道：“甥儿万万不敢，只是甥儿所求之事，非要舅妈成全不可。”王夫人道：“那你直说便是，答不答允在我。”
慕容复拱手正声道：“甥儿欲求娶表妹为妻，请舅妈成全。”
王夫人闻言一惊，抬眼却见慕容复神色郑重不似玩笑，王语嫣也满脸红晕低头不语，她在二人之间看了几个来回，开口回绝道：“这事不成，我绝不答允。”
王语嫣猛地抬头，王夫人对她恳求的目光只作视而不见。慕容复神色不变，道：“敢问舅妈为何不愿将表妹嫁与甥儿。”
王夫人怒道：“你还敢问我为什么，你们慕容家整日痴心妄想要当皇帝，语嫣嫁给你也跟着你发皇帝梦吗？你娘昔日总爱对我指手画脚，想来也看不上我女儿做她宝贝儿子的媳妇。此事我绝不答允，你快走罢。”
慕容复道：“舅妈不知，一年前经我父亲下山劝解，我早已不想着复国的事了，如今我只想娶表妹为妻，在燕子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。至于我娘与舅妈间的争执，我身为小辈不好多言，但她老人家已经仙逝，表妹日后嫁了我自然是燕子坞说一不二的女主人，绝不会受半点委屈。甥儿对表妹一片真心，万望舅妈成全。”
“是吗？”王夫人疑道：“你慕容家世世代代的愿望，你说放下就放下了？”
王语嫣插言道：“是真的，表哥真的不再想着复国了。”
王夫人瞪她一眼道：“我没问你，要你多嘴。”王语嫣忙闭口垂下了头。
慕容复道：“甥儿不敢欺瞒舅妈，我父亲已在少林寺出家为僧，他都能放下，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。这两年来，甥儿四处游历，确乎再未想着复国之事了，舅妈若不信，只管派人到燕子坞打听打听，我几位义兄这两年来也从未涉足江湖，只在燕子坞和家人相守度日罢了。”
王夫人听他说得恳切，沉吟了片刻道：“料你也不敢骗我。但除了此事，还有一桩。”
慕容复听得王夫人语气有所松动，心中一喜，忙道：“舅妈请讲。”
王夫人招手让王语嫣走到自己身边，拉着她的手道：“语嫣自小喜欢你这个表兄，长大后本就一心要嫁给你，后来却和段誉走到一起。我虽不知道你们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但能让她断了十几年的痴心，定然是你做了什么大大对不住她的事。”又对王语嫣道：“你不要被他油嘴滑舌哄上几句就晕头转向了，焉知他会不会又害得你伤心。”
慕容复道：“从前是我一心想着复国，做了许多惹表妹伤心的混帐事，后来每每想起也是后悔不迭，如今表妹不计前嫌，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，我再做负心之事岂不是禽兽不如。”
王夫人冷笑道：“这样的话谁都会说，我才不信，你若真心，就发个毒誓给我听听。”
慕容复毫不犹豫举起右手便道：“皇天在上，厚土为证，我慕容复若有幸娶表妹语嫣为妻，必会珍之重之，永不相负，如违此誓，教我烈火焚身，短折而死。”
王语嫣急得流下眼泪，对王夫人道：“娘，表哥不会骗我的，你作甚么要让他发此毒誓。”
王夫人见慕容复神色真诚，发起毒誓来也毫不犹豫，心里稍稍满意，但面上丝毫不显，只绷着脸道：“世间男子多薄幸，发个毒誓也不算什么，你有什么好心疼的。”
又对慕容复道：“还有一事，语嫣在大理皇宫住了一年，差点做了段誉的贵妃，你心中难道一点也不介意吗？”
慕容复当即道：“是我对不住表妹在先，真要论起来，我哪怕以死谢罪都弥补不了曾经对她的伤害，可她还是愿意原谅我，我只有感激愧疚的份，哪还会对她心存芥蒂呢。”
王夫人道：“是吗，你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性子，如今竟然这么通情达理起来了？别不是现在编了漂亮话哄我，只等着把语嫣娶回家后再拿她撒气。”
慕容复道：“不怕舅妈笑话，甥儿确实心中有气，但全是对着段誉那小子的，初时气他对表妹纠缠不休，后来气他横刀夺爱，在大理气他不识好歹不知珍惜，每每见了他都想狠狠揍他一顿，不过念着规矩体统强行按捺罢了。”
王夫人轻笑一声，道：“你素来老成持重，难得也有这样气盛的时候。”
慕容复见王夫人脸色缓和起来，知道事情已有了希望，便接着道：“舅妈，甥儿是真心实意要娶表妹为妻的，求舅妈成全。”
王夫人沉默不语，思索良久才对王语嫣道：“语嫣，我问你，你当真愿意嫁给他吗？”
王语嫣毫不迟疑地点头道：“女儿愿意。”说着不由自主地看向立在堂中的慕容复，与他相视而笑。
王夫人见此情状，心知拆散两人绝无希望，且慕容复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，除了满脑子复国再无什么可挑剔之处，从前反对二人见面是不愿女儿掺和进慕容家的一摊子烂事，眼下唯一的不足也不存在了，这门婚事倒也做得。
她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后，便对王语嫣道：“既然你愿意嫁给他，那以后是苦是甜都得自己受着了，日后若是他待你不好，你可不要跑回来哭，我是不会管你的。”
王语嫣尚未说什么，慕容复却立时明白王夫人这是答允了婚事，大喜道：“多谢舅妈成全，甥儿日后一定会对表妹好的。”王语嫣也明白过来，喜不自胜道：“多谢娘成全女儿。”
王夫人摆了摆手道：“不必多说，你且回去准备婚事，敢有半点怠慢我就收回今日之言。”
慕容复拱手道：“是，甥儿这就回去准备，一定风风光光把表妹娶进门。”
王夫人催促道：“不必多言，快回去吧。”
慕容复抬脚欲走，忽又转回身，不顾王夫人的冷脸对王语嫣说了句：“表妹，你等我。”
王语嫣重重点头答应了一声，慕容复一笑，又给王夫人行了一礼，才兴冲冲地出门回家了。
王语嫣心中雀跃不已，一时忘了对母亲的畏惧，对王夫人道：“娘，你怎么不让我送送表哥。”
王夫人戳了戳她的脑门道：“送什么送，真是没出息。”王语嫣不敢出言违逆母亲，只好垂首站在一边。
王夫人望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静静出神，许久之后，忽然叹了口气，道：“你比我有福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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